版型宽大的“无性别主义”服装在618购物节中异军突起,其中最大的品牌一天就达到1900万元,半天就超过了前一年一天的销量。这种早就风靡国际T台的时尚风格,在电商时代找到了深入中国大众的方式。
记者 | 刘畅
实习记者 | 田钟灵
“Unisex”男女
“我最喜欢的一个设计是一件有破洞的浅蓝色卫衣,正面粉色的图案是一个小孩子牵着一头猪,背后印着‘follow the pink pig’。我设想的是与《爱丽丝梦游仙境》类似,小孩子会跟着猪,展开一场奇妙的旅行。”26岁的树鹏两耳挂着耳环,穿着宽大的黑色休闲装,配上鲜黄的运动鞋。他是品牌unvesno的创始人,在他的淘宝店里,金发碧眼的女模特时而佩戴墨镜、顶着各式的帽子,摆出酷炫的造型,展示着全身宽大的服饰。
unvesno淘宝店页面
小猪卫衣是店中的爆款,虽然展示的人是女模特,买家秀里却不乏男顾客的照片。这样男女均穿的风格如今被称作“无性别”,自2018年在天猫等平台兴盛以来,今年增长尤其迅速,618购物节上,类似的知名品牌几天内营业额破百万元,其中最大的品牌一天就达到1900万元,半天就超过了前一年一天的销量。
将视野放宽,去年香奈儿与嘻哈歌手Pharrell Williams在韩国首尔联合推出“Chanel Pharrell”无性别胶囊系列,今年匡威也推出史上第一个“无性别”服装系列SHAPES。
但“无性别”在国内的推广,并不是一个由国外的奢侈品引领风潮,由外而内、自上而下传播时尚新潮流的故事。尤其像树鹏这些曾经本就在潮流之中的人。
“在广州这种地方,你稍微穿得与众不同一点,上公交车的话,全车的人都会很奇怪地看着你。这曾经让我特别生气。”七八年前,树鹏在广州美院学习平面设计时,当时的女朋友学服装,潜移默化受到影响,开始追逐潮流,“那是在七八年前,当时以陈冠希的CLOT为代表的港潮兴盛,以AIR.Jordan的鞋最为时兴。”
那时的港潮与“无性别”毫无关联,“无性别”却并非不存在。指代“无性别”的英文“Unisex”最早出现在1968年《纽约时报》的一篇关于“怪物鞋子”的故事中。也是在上世纪60年代,“无性别”的风潮曾从美国席卷全球。性解放、性自由、同性恋和嬉皮等文化思潮的盛行, 影响了当时追求“反流行”时尚态度的嬉皮士,时尚界掀起“孔雀革命”,男士以穿花衣服甚至女装为时尚;女性则呼吁男女平权,当时推出的吸烟装正符合女性诉求, 帅气干练的西装上衣和线条简洁的裤装,这些象征男性的权利的服饰,也纳入女性的衣橱。近年来,时装界男装衰落,GUCCI等奢侈品品牌为削减成本,将男女装合并在女装时装周发布,蕾丝、丝绸、刺绣等充满女性化色彩元素,出现在传统的男装上,以迎合当下对性别越来越开放的观念。
《时尚先锋香奈儿》剧照
“无性别”对于树鹏意味着特立独行,大学时代就被女款的长衬衫和廓形西装吸引的他,追求在服装上打破固有的边界,却从不以“无性别”自居。他2016年大学毕业后,创业开店,把女友的一件过膝的浅蓝色衬衫搬进店铺,改成黑色和藏青色拼接的Polo衫后,当作男装卖。
《安妮·霍尔》剧照
但国内不接受类似的风格,更喜欢中规中矩的优衣库,他改造的那件男装只卖了个位数,投入的10万元亏了七八万。当他2018年重出江湖,创办unvesno时,却意外获得成功。一年多光景的差别,并不是“打破性别边界,男女服装任意穿搭”观念的流入,而是一个借“无性别”之名,歪打正着的故事。
歪打正着的风潮
树鹏在广州梦想着改变广州人民的审美时,在杭州的大学里读服装设计的郭佳祥还是一个热爱滑板的青年,闲暇时和朋友在广场上玩滑板。像许多中国主打“无性别主义”风格的品牌一样,日后创办nocao弄潮品牌的郭佳祥始终没有处在无性别的风潮中。
郭佳祥在2015年毕业后入职太阳鸟,当时的兴趣仍在滑板上,他记得有一次公司要推出与滑板文化相结合的主题服装,正赶上他的特长。他自告奋勇,翻阅国外知名的滑板品牌杂志,或是与Vans等滑板品牌做合作。那时的积累让他产生巨大的兴趣。工作两年后,2017年他决定和另外两个玩儿滑板的朋友一起,回到杭州,创立自己的品牌。
“最初想到的是设计滑板等运动风格的衣服,在其中加入街头的元素和我们擅长的涂鸦。”如今平常脚踩“大黄靴”,穿着酷黑的运动风服装的郭佳祥记得,他们的初衷是设计男装,只是在图案和款式的颜色上,加入一些男女都能穿的元素。“但在销售中发现,顾客里男女比例对半,甚至会出现女生超过男生的情况。”
类似的情况,也发生在如今最大的无性别主义品牌bosie上面。bosie的创始人刘光耀在2017年时还在清华大学读金融的硕士,喜欢速写、单农、COS等富于设计感男装的他,面对眼前金融领域的工作机会,选择自己创业,寻找设计师,设计漂亮的男装。“我们在学校里自己设计了20种男装,用上漂亮的图案和压胶印花等工艺,衣服上平面的字体印出来像立体的。内测时给周边的同学看,却发现女生的反响比男生更好。”刘光耀便动起设计男女都能穿的衣服,“当时韩国的ADER error有反性别的服装,在欧洲,法国的VETEMENTS是更早提出反性别概念的品牌,而国内还没有‘无性别’的概念。”
刘光耀就此在国内首次提出“无性别主义”的服装,他要面向15岁到30岁的学生和刚毕业的年轻人,做所有款式都是男女同款的服装,并且定价都在数百元。郭佳祥也发现,相比于运动风格的潮牌,“无性别主义”的受众也将更为广泛,“男女都能玩儿的滑板,本身就是无性别主义的体现”。
设计男女同款的衣服,他们首先面临版型的问题。一方面,因为同一款产品要同时覆盖1.55米的小个子和1.85米的大个子,所以版型必须整体偏宽松;男女体型关键部分的差异也要协调,刘光耀介绍,比如面对男生肩宽、女生肩窄的情况,就要做成落肩袖或连肩袖的设计,削弱肩的概念。
顾客的审美需要被培养,而许多品牌均把2018年前后,当作“无性别主义”在中国兴起的开始,除了无性别品牌雨后春笋般冒头,各方力量也在合力“破圈”。2017年、2018年间,服装圈的“国潮”开始勃发。树鹏记得,那一年LV和潮牌Supreme推出联名款,吴亦凡、权志龙等当红明星与街头文化挂钩,第二年,LV更是聘请街头品牌Off-White主理人做品牌男装创意总监,处于潮流底层的街头文化跨进奢侈品最顶级的领域,使得街头文化的知名度最大化。
“无性别”当时在国内作为其中一股分支,紧随其后。它带来的最大收获,是广阔的大众。刘光耀告诉本刊记者,自己的线下店里最经典的场景是,“女朋友拉着男朋友买衣服,女孩穿着很漂亮,男生看到有同样的版式,就买下情侣装”。一个在潮牌的浪潮中兴起的风格,反倒将潮牌吸纳其中,成为一个能与男女装并列,重新被发现的品类。
潮流的大众渠道
“抖音里有各种时装周的视频,不光是设计师,消费者也能接触到当下最时兴的风格。”男女顾客各占一半,是几乎每个“无性别”品牌的共同点,而刘光耀发现,自己的顾客在一二线城市的占60%,生活在四五线城市的人竟也有30%多,年轻人的审美如此趋同,出乎他的意料。全民看抖音,并不能完全解释刘光耀的惊异,“无性别主义”在当下的中国快速兴起,只能是电商时代的产物。
刘光耀给设计师们规定三条标准,无性别、设计感和实用性,为的是打造漂亮、便宜,男女都能穿的产品。
基于算法的“无性别主义”在网络间搜寻目标客户,它自有其边界,只不过它的边界是男女装之外的又一品类。
图片来自@billieeilish instagram
“其实优衣库就是最大的无性别品牌,因为他们在创立之初就要做男女老少都能穿的衣服。只不过他们的衣服大多是基本款,而且区分男女。我们做的,不过是相比基本款能够容纳更多元素。”刘光耀说。“无性别”的概念由此成了一个筐,文艺、复古、潮牌都能往里面装。“核心只在于把产品做成男女都能穿的版型”,也成了所有主打“无性别主义”品牌的共识。
品类崛起的趋势若隐若现。郭佳祥也卖西装,他发现如今做主力消费群的90后,本身对西装不太感兴趣,现在的工作也没有对正装有非常高的要求,相比80后的一代,本就相对自由和休闲,“所以西装在不断被压缩,分出来的份额基本被针织卫衣类和外套夹克外套类的服装瓜分,而‘无性别’这两个类别都有所涉及”。
推动“无性别主义”摆脱潮牌的“胎记”,以期跳出时尚的更迭,获得更持久的生命力,成为众多商家的目标,他们或多或少地都选择淡化“无性别”本身的概念。而几乎所有“无性别主义”的店也都会遇到这样的情况:不断有女生在后台说,“我是女生,可以穿你们店里的衣服吗?”店家往往都会鼓励对方尝试,“适合、喜欢就留下来,不合适还可以退”,认同由此慢慢积累。
虽然“无性别主义”已非“Unisex”,却仍能帮助年轻人打破边界。郭佳祥说,有了这个概念,别人对自己的穿衣风格指指点点,就有“借口”反驳他,“你可以去查一下,这是一种风格,不能说我穿的是乱七八糟的东西”。